苍梧镇的秋雨总带着股陈旧的墨香，林渊趴在仁怀堂的木柜上，鼻尖蹭着张守一送的《普庵万病济世经》泛黄的纸页，一旁的代数作业本上的二次函数公式旁，歪歪扭扭画着“透地六十龙”的方位图。
“林渊！还睡呢？你的数学老师又打电话来了！”母亲举着听筒站在门口，蓝布围裙上还沾着给“广济坛”糊符纸的米糊，“全班就你一个人把‘勾股定理’写成‘天勾地股人成弦’，你当这是画符呢？”
少年慌忙合上经书，作业本上的“金光讳”还没擦干净，墨迹渗进纸页，倒像是给X²+Y²=R²盖了层护身符。自九岁那年在榕树头见过李桂花的亡魂后，他的课本里便常夹着张守一晒干给他的每月望日用来洗眼的星斗草。
张守一的修表铺在街角拐口，木门上的“广济坛”匾额早被风雨啃得只剩“广”字边角，玻璃柜台里摆着半旧的机械表，表盖内侧常贴着极小的“金光讳”符纸。
每逢周末，林渊便蹲在柜台下给老人递镊子，看他用断指沾着机油在齿轮上画微不可察的符纹——说是“借机械运转之气，镇住表芯里的‘时辰煞’”。“看见没？这上海牌手表的摆轮偏了三分，”张守一捏着放大镜，铜框镜片上反着煤油灯的光，“戌时对应的‘娄金狗’星位虚了，戴表的人最近戌时准保摔跟头。”
他突然从抽屉里摸出枚生锈的铁钉，正是当年从老榕树里起出的“午字煞钉”，“把这玩意儿磨成粉，混在表油里，能破人三年血光灾——当然，得先算出他的本命九宫位。”
少年似懂非懂地点头，指尖摩挲着裤兜里的戥子。这杆象牙秤杆近年愈发温润，北斗南斗的星点在阴天也泛着微光，上周帮同班的陈胖子解决“梦中鬼”时，正是用它称了三钱朱砂，在床板后面画了半幅“北斗镇煞图”。
苍梧三中的旧教学楼总被暮色染成青灰色，二楼女厕外面的洗手池上，镜子上的水渍常年聚成莫名其妙的形状。
还初二那年秋分，林渊亲眼看见转学来的女生小雯对着镜子抹眼泪，镜中倒影却咧嘴笑——那是典型的“镜影煞”，借秋分阴气重开“离宫镜门”。“把这个贴在镜面上，子时三刻揭下来烧掉，”他塞给小雯半张黄纸，上面用荧光笔歪歪扭扭画着“金光讳”，“记住，揭的时候要念‘普庵祖师照镜明，邪祟莫敢近人身’——别用普通话，用粤语才灵。”
这事不知怎么传成“林渊会请笔仙”，每天午休都有女生围在他课桌旁，让他用三角板在草稿纸上“算姻缘”。他倒也认真，把数学老师教的坐标系当成“九宫格”，用圆规画起“后天八卦”，算出的“艮卦”总让女生们脸红。
十六岁的重阳节，苍梧镇的“普庵诞”庙会格外热闹。镇西头的老庙重修了“普庵祖师踏虎像”，香客们排着长队往功德箱里塞硬币，神像底座埋着张守一偷偷放的“五雷符”——防的是近年猖獗的“借香火吸阴”邪修。
林渊跟着张守一在庙会摆摊，帆布包里装的不是糖葫芦，而是晒干的桃树枝、浸过符水的铜钱，还有本用红绳捆着的《三命通会》。穿花布衫的老奶奶颤巍巍递来孙子的生辰八字，他便用戥子称三钱桂花，混着糯米撒在写有“巳酉丑”的黄纸上：“奶奶，您孙子这‘金神七煞’犯在厨房，回去把灶台擦干净，再贴张‘金光讳’，保准吃饭不挑食。”隔壁糖画摊的王大爷突然冲过来，说自家糖罐里的红糖总莫名少半罐，夜里还听见“吧嗒吧嗒”的脚步声。张守一眯着眼往糖摊方位瞧：“癸山丁向，灶位冲了‘厕鬼方’——小渊，去买根甘蔗，刻上‘丁’字讳，插在糖罐旁边。”
少年握着削到一半的甘蔗，突然看见街角穿道袍的身影，那挂在腰间的天蓬尺在阳光下泛着枣木红光，正往镇东头的建筑工地走。那里半年前开工盖化肥厂，据张守一说那地基刚挖三尺就冒黑水，工头接连梦见白衣女子抱孩子哭，正是《血湖经》里记载的“产厄煞”。那道士应该是工头请来的帮手吧！
秋分那日，林渊在阁楼整理祖父的遗物，木箱底掉出半本《天蓬法》，内页夹着1983年道教协会的科仪手册，泛黄的纸页上用红笔圈着“北斗七星步”的踏罡路线。楼下传来父母的争吵声，母亲想让他考县城高中，父亲却对着祖父的牌位叹气：“当年我爹也非要送我去读师范，结果呢……”
深夜，林渊溜进修表铺，张守一正在给块老怀表开壳，表盖内侧刻着极小的“紫微讳”。
老人头也不抬：“想好了？读书考大学是阳间路，求道修法是阴间桥，两边都要踩，迟早掉河里。”
“可我看见数学老师办公室的横梁上，缠着‘鲁班煞’的红绳，”林渊摸着罗盘的铜边，“上个月她总在申时头痛，那是‘巨门星’犯冲的时辰——这些书本里不教。”
张守一突然笑了，断指敲了敲怀表齿轮：“你祖父临终前说，他那杆戥子能称药材，能测地脉，却称不了人心。当年他若不那么固执天医路而是随我学普庵法，何至于……”
老人没再说下去，从抽屉深处掏出个油纸包，里面是半片《普庵玉枢宝经》残页，“这个也传给你。明日卯时，去镇东头老槐树下等玄玑子，我已经跟他说好了，你就拜他为师跟着他上山吧！不要学你祖父那么固执，道法道法，护道需法。你回去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