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,慢慢将苍梧镇裹进潮湿的褶皱里。林渊攥着刚从父亲手里传来的祖父的戥子,象牙秤杆上的十六颗星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——那是祖父用朱砂混着犀角粉点的“北斗七星”与“南斗六星”,余下三颗代表“福、禄、寿”,是道医行当里“悬壶测命”的老讲究。
“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来!记住,别乱碰土里的东西。”张守一的机械怀表在黑暗里发出“咔嗒”轻响,老人往帆布包里塞了把糯米、半串铜钱,还有用红绳捆着的《普庵万病济世经》,“当年你爷爷还用这杆戥子给我称过‘镇魂砂’,二两朱砂配三钱麝香,就能破三载横死煞。”
榕树头的积水潭泛着墨色,气根垂落如女鬼的长发,在雾里轻轻摇晃。两年前的掉落砸死人的那一截已被锯断甚至旁边还长了新芽,只见截面处布满蜂窝状的孔洞,黑褐色的树汁顺着树皮纹路往下淌,在青苔上积成细小的水泊。张守一蹲下身,用师刀敲了敲树桩:“丙子旬属火,槐树属木,本该‘木生火’,却被台风折了‘青龙枝’,成了‘木克火’的凶局。”
林渊看着老人从帆布包掏出三炷香,用火柴点燃时,火苗突然窜起尺许高,在梅雨季的潮气里格外刺眼。“普庵祖师驾临!”张守一低喝一声,将香插进树桩孔洞,烟线竟凝成笔直的三股,分别指向“天枢”“天璇”“天玑”方位。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玻璃瓶,倒出些泛着金光的粉末——那是用碎瓷片混着朱砂磨的“破煞粉”,《普庵万病济世经》里写着“以瓷镇木,以火克木”。
“看好了,这是‘透地六十龙’定穴法。”张守一展开青铜罗盘,天池里的磁针突然逆时针旋转三圈,“当年那女人躲雨的位置,正好在‘丙子旬空’的死位。地脉断在这里,就像人被掐住了喉咙。”他用断指在树桩上画了个“智火金刚”,血珠渗进木纹的瞬间,积水潭里突然冒出个青灰色的影子,像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,正对着他们缓缓跪下。
林渊浑身发冷,手心里的戥子突然发烫,象牙杆上的星点亮如明灯。张守一却不慌张,从帆布包取出个小陶罐,里面装着炒得金黄的五谷:“普庵法里的‘撒五谷’,能安亡魂的三魂七魄。”他抓起一把五谷撒向积水潭,每粒谷子都发出清脆的响声,像在敲打看不见的铜钟,“李桂花,你男人上个月给你烧了‘往生钱’,莫要在阳世停留了,速速下去投胎。”
积水潭的水面突然沸腾起来,青灰色影子渐渐清晰,竟是个穿着蓝布衫的女人,胸口工牌上的“水泥厂”字样隐约可见。她张开嘴,却没有声音,只有黑色的污水从嘴里涌出,在地面汇成“冤”字。张守一叹了口气,从怀里掏出个小铜铃,铃身上刻着金刚法相:“当年台风这么大,正常人应该不会出门。这李桂花来得蹊跷,应该不是天灾,看来是人祸。”
他摇动铜铃,铃声里混着低沉的咒语:“嗡阿比罗吽欠——”铜铃每响一声,积水潭的黑水就退一寸。林渊看见老人左手无名指的创可贴已经被血浸透,断指在空气中画出复杂的符形,正是昨天在修表铺看见的“金光讳”。
“槐树被人下了‘镇物’,”张守一指着树桩深处,“看见那个铁钉了吗?钉帽刻着‘午’字,正是‘午火克木’的煞局。”
果然,树桩中心被张守一施法逼出半截生锈的铁钉,钉帽上的“午”字清晰可见。张守一用师刀撬动铁钉,突然听见地底传来低沉的闷响,像是有人在深处叹息。铁钉拔出的瞬间,积水潭的黑水彻底退去,露出底下的青砖,砖面上用朱砂画着个残缺的“镇”字,正是两年前张守一在女尸旁偷偷埋下的。
“当年我就觉得不对,”张守一擦了擦罗盘,“好好的槐树几十年来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雨怎么会平白断枝?分明是有人用‘鲁班镇物术’改了地脉,让李桂花当了替死鬼。”
女鬼李桂花跪在泥水里,蓝布衫的下摆被黑水浸透。张守一将铜铃交给林渊,低声道:“握紧了,铃响七声换口气。”老人双手结出“秽迹金刚印”——中指相扣,无名指与小指蜷曲,拇指压在指尖,正是普庵法里“降伏诸魔”的手印。
“普庵祖师踏虎行,智火金刚破血灵——”咒语混着雨声砸进积水潭,张守一断指处的血珠突然悬浮空中,连成斗大的“卍”,缓缓压向女鬼眉心。林渊跟着摇动铜铃,第七声铃响时,女鬼化出的“冤”字轰然碎裂,化作万千黑蝶飞向老榕树。
“时辰到了!”张守一从帆布包摸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叠成小船的黄表纸,“普庵法渡魂,要借‘北斗舟’。”他将纸船放进积水潭,船身竟自动燃起淡金色火焰,载着女鬼的虚影向镇西头漂去。林渊看见纸船经过处,水面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北斗星图,正是祖父戥子上的星点排列。
“她这是去哪儿?”林渊望着逐渐缩小的火光,手心还留着铜铃的余温。
张守一擦了擦罗盘,天池里的磁针终于归位:“镇西头有座老庙,庙里供的是‘普庵祖师踏虎像’,纸船会带她去那儿受香火超度。”
老人突然抓住林渊的手腕,断指在他掌心画了个小“金光讳”,“记住,以后千万别把生辰八字随意告诉别人,更不能让人拿到你的指甲、头发。否则就可能像李桂花一样,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”
黑雾散尽的积水潭泛着微光,树桩截面的蜂窝孔里渗出清澈的水珠,在晨光中连成细小的链条。
张守一从帆布包掏出个玻璃小瓶,接了些水珠:“这是‘地脉泪’,普庵法里能治邪祟缠身。”他忽然苦笑一声,“当年我就是没管住嘴,让人知道了生辰八字,被人下了‘血湖镇物’,断了根手指才捡回条命。”
老人望着镇东头的施工场地:“现在的人啊,修表用电子零件,盖房用钢筋水泥,可老辈人传下来的‘时辰忌讳’‘方位吉凶’,都被当成封建迷信了。”
“记住,以后遇到怪事,先看时辰——子时莫望窗,丑时莫过桥,尤其是逢‘丙丁日’的‘午刻’,千万别靠近水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