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年人的世界里,伤痛与悲欢是需要经过精心伪装才能展现的。
特别是一个男人,一个处于三十岁这个阶段的男人。
你需要承担的一切,绝不止是温饱又或医住。
你总需要在该笑的时候笑,在该严肃的时候严肃。
社会中需要的,是可靠的男人,当你到了这个年纪,就不得不做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,不是么。
你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,开怀大笑着扑进别人的怀里撒娇了。
你得做一个,在别人撒娇时,会温柔抚摸那人头顶的可靠大人。
陆衡总是这样劝慰自己。
他在少年时活泼开朗,参加比赛都是大笑着狂欢的,他是无数人口中的,别人家的孩子。
他在青年时羞涩腼腆,与异性聊天时都小心的斟酌着字句,是女孩们口中可爱绅士的好同学。
不过在之后的十八岁成年,到三十岁的经历中,他渐渐变得沉默了。
少有人会关心一个男人的悲欢喜乐,人们总忙着将殷勤与笑脸,送给老板或者客户之类的人。
久而久之,陆衡失去了一部分作为人的感情。
他已经有,足足近十年,没有流过一滴泪了。
这份时间跨度之长,甚至一度让他自己以为,他都忘记了该如何去哭。
万幸,这地狱般的世界,帮助他找回了他那部分丢失的,感情。
他知道,总有那么一两个人,是真切关心着他的。
在那个名为家的地方,陆衡还有等待着他回去的人。
在他所熟悉的故乡,还有他没有完成的事,没有履行的约定。
在泪水的洗涤下,他内心的归乡意志,更加坚定了。
他必须得活着逃出去,从这个地狱一样的世界,逃回到家里去。
……
菜刀,太过笨重,不利于藏匿和挥舞,相比之下削水果的水果刀正好。
父母卧室里的安眠药,这倒是陆衡第一次明确的拿取药物。
踢断客厅的餐桌一柱,用菜刀做斧子削去些许棱角,一根方头圆握的棍棒便是接下来的主要武器。
厨房吊柜里摸到的打火机,一卷胶布加上半塑料袋的面粉。
他用一条玄关处,父亲的腰带,将那些东西绑在身上。
在这栋楼的另一角,是第二个出口,平时用于物业巡检设备,陆衡的计划中,便是从那里离开。
他不能确定赤君三一定会死在那怪物的手中,以最为保险的方案,他要强撑着精神,留存力量,在幻境消散破碎之际,给予赤君三绝对的终结。
顺着楼道下行时,他总是抑制不住的去回想,那怪物为何要那么做。
他总忍不住去猜测。
如果她拥有那时母亲的所有记忆,与她一无二样的性格,甚至是相同的,浓厚的,对自己的爱。
自己这般弃她而去,跟禽兽畜生有什么区别?
可他又不禁反驳自己。
这里是假的!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!这段时光是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,可自己早已在社会摸爬滚打多年。
纵然她再有多么与母亲相似,可她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。
她只能是…
她只能是基于自己过去的,一缕若隐若无的虚影。
他当然感到愧疚,他的心也不是铁石做的,即便她化作那般扭曲怪异的模样,那份担心与关切却没有半分作假。
可也正是因为这样!
那种火辣辣的,燃烧着的愧疚,灼烧着他的心脏,让他更加想要逃离。
他为此感到愤怒,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。
他只好用另一个更加坚定的念头,来压制这种愧疚,他不能因为这种事就在这里废掉!
于是,他于内心向自己咆哮。
〖你给我听好了陆衡!〗
〖你真正的家人!他们还在你原本的世界等着你!〗
〖你难道要因为这份过去的虚影而冒险,去与那种家伙正面对抗吗?〗
〖你清醒一点啊!〗
〖你真正的家人该怎么办?你不是下定决心要回到他们身边去吗?〗
〖你难道又要食言?像你之前一直欺骗他们的样子欺骗自己吗?〗
〖如果你真的为那虚影幻化的母亲感到愧疚!就更要执行你自己定下的计划!想想她为什么要帮你!〗
〖拿出属于你的果断来啊!〗
终于,内心深处的那种异样渐渐消退,陆衡将愧疚转变为了动力。
……
一处大型商场内,陆衡在时间的煎熬下,终于等来了这一刻。
这在之前几天,令他万般不想面对的一刻,在现在,是如此令他期盼。
自穹顶高处的琉璃崩碎声响起,一缕两缕刺眼的光芒,争先涌入。
陆衡已不是第一次经历了,与初次见到这一幕的精神险些崩溃相比,现在的他要稳重得多。
随着那些刺眼的光芒不断扩张,幻境在可见视野中,从上到下,片片化作流光碎屑消散。
这般凄美又宏大的毁灭场景,本该让人惊叹于其中。
陆衡却没有心情去关注它的破碎,右手中的粗制棍棒握得更紧。
腰间左侧,一柄不锈钢材质的水果刀,倒映着穹顶破碎的全过程。
腰间右侧,系着半包面粉,加上裤兜里的零散片装安眠药与火机。
能在短时间内准备的,他都已经准备好了。
接下来要面对的,究竟是一个愤怒全盛的基因怪人,还是在与虚影怪物搏斗后受伤虚弱的半死病狼?
在亲眼见到之前,陆衡无法让自己放松警惕。
当幻境的破碎蔓延至地面,周围的场景,重新变回那残破腐朽的石砖乡镇房中。
相隔一面墙,陆衡听见另一个人沉重的呼吸声。
他立马沉气敛声。
“陆衡!”
“我知道你在附近!”
对方的声音听着洪亮,可其中无法掩盖的虚弱感,让陆衡内心一振。
赤君三受伤了!
他必然在与那虚影变化的怪物战斗中挂了彩!
现在的好消息是,赤君三在明,自己在暗。
陆衡知道他就在面前的墙后,而赤君三并不知道,自己此刻,与他仅一墙之隔。
纵使如此,陆衡也没有立马跳出去,在没有完全确认前,他要利用这大好的优势。
“道爷我承认!这次算是栽到你的手里!”
“我们可以合作,我知道你自己没有把握吃下道爷我。”
“你需要从我这里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事,作为交换,这次你放过我!”
陆衡唇瓣微张,依然没有出声。
倒是伸手摸向腰间的那半袋面粉,刚触碰到又停下。
时间在流逝,陆衡与赤君三都在互相忌惮。
“陆衡!你我相识一场,不说有多深厚的情谊,何至于一言不发?”
他的语气中多了些急切。
陆衡隐约能感觉到,赤君三受的伤可能不小。
又是半响,赤君三再度开口。
“你赢了!”
“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,你害怕道爷我这三千青丝发。”
“我赤君三对天发誓!以誓魂咒为契,绝不主动对你出手!若有违背,当永世轮劫不得超生!”
誓魂咒?
听起来挺严重,不过谁知道是不是临时胡编乱造的说辞。
到底是趁他病要他命,还是借此机会逃跑,远离他这危险呢?
僵持这般久后,饶是陆衡先前有多大的杀意,也不得不在冷静中仔细权衡选择。
一阵窸窣声,虽极为微小,但仍在落进陆衡的耳朵里。
赤君三在动弹。
“该死的畜牲,也轮得到你来收你三君爷爷的尸…”
嘎哈——
相隔一面石砖墙,陆衡没法知道另一边是个什么情况。
但他知道,有怪物找上门来了。
赤君三的呼吸更加沉重起来,似乎还在克制的喘气。
不稍片刻,一声沉闷的钝物撞击声响起。
〖就是现在!〗
赤君三与路过的怪物交手了!
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!
他用作武器的长发在刺穿他物时,绝不会想到就在自己身侧会钻出另一个危险。
事实也正是如此,当陆衡从破碎的墙角窜出时,赤君三的长发正将一头野猪大小的老鼠怪物钉死在墙上。
“陆衡!”
显然,赤君三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出来。
眼下没有留手的余地,陆衡绝不能容许赤君三有反应的机会。
锃——
水果刀快准狠的划过赤君三伸出的右手,猛刺之下朝着赤君三的心脏而去。
后者的反应自然也不慢,匆忙之下左手下意识的试图去挡。
刀锋连带着他的手掌,刺入其胸膛内约莫一寸。
“陆衡!”
这一次,赤君三口中的陆衡二字,带上了仇恨与愤怒。
在陆衡未曾看见的身后,那只怪物巨鼠的身体里,赤君三的长发穿透它的尸体朝陆衡刺来。
“噗……”
这关键的一刻,赤君三却突然口吐大量鲜血,那由长发扭结在一起的黑色巨刺悬停于陆衡的后脑不远处。
分毫再不得寸进。
赤君三的眼睛布满血丝,鲜血不断顺着嘴角溢出,不甘的低吼道。
“誓魂咒……”
“该死…我明明…做到这种地步…为什么…你就是不肯放过我?”
陆衡的直觉也告诉他,在他的身后,一定有什么危险,那种来自身体的本能是不会说谎的。
他将一部分身体的重量压上刀柄,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浓厚杀意。
“因为我比你更想活!”
滋嗤——